景怀皇后15
一滴雨落在曹丕手中的鸭跖草上，接着是更多的雨滴，两人便折返，上了马车。
轮舆徐动。
马车的帘幕在漫天细雨中为他们隔绝出一方天地。这让甄宓想起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幕。
她说：“我几年前遇到过一个小孩子，也认得很多植物。”
曹丕佯作感叹道：“这些年过去，他必定已经长成一个英俊少年。”
甄宓有些哀愁地摇摇头：“天下多战，那孩子十岁就在军中，而且受过重伤，只怕……”
这话像是把这些年他所受的委屈都融化了，曹丕心头一热，看着甄宓，认真地说：“那孩子的伤恢复得很好。回到军营以后，他就向最好的将军学习骑术，学习射箭，他已经能左右开弓，在战场上有更大的能力保全自己和自己的兄弟了。他还是喜欢在军中的夜里，篝火旁边，辨认牵牛星和织女星，喜欢搜集奇怪的民间故事。蒙你的救治，他又在世上活了九年，看遍了好的风景、结交了值得结交的人。”这会儿他能想到的都是好事，父亲对曹冲和何宴的偏爱，却对他少有情感流露也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甄宓细细地打量着他，面庞泛着灼灼的光彩。
画面停在了这里。
一阵烟雾迷蒙而过，天子的精神渐渐松弛下来。他睁了睁眼睛，面前对着的女子，竟让他有些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媛容走去。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把幻境中母亲的形象贴到了夏侯徽的脸上。
不，不是的。分明在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出了一种难言的熟悉，还有那个雨夜，她灯下的身影。
并不是完全的相像，但那双蒙着雾霭的眼睛，喜悦时笑容的弧度，怎能不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而且是她，仿佛通灵一般，让自己看到了出生前母亲和先帝的样子。天子甚至愿意此时在心里叫他一声“父亲”，那时候他们多好啊。
他真感谢那个为夏侯尚生下女儿的小妾。
媛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提醒道：“陛下，我是夏侯徽，昌陵侯的妹妹。”
天子停步，昳丽的面孔绽放了一个得体的笑容，他离开前告诉她：“我会再来的。”
京郊的雨已经下了一整天。
洛水边上的小酒馆是以聚集了很多此刻无法行路的人。无以打发时间，众人便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老板见生意这么好，自然高兴，于是拿出自家珍藏的好酒逐个给客人斟满，满面笑容地说：“这还是陛下登基那年御赐的酒，就这么多了。”
客人们听说是御酒，纷纷伸出耳杯。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中年人说：“这就是住京城的好处，我们外面州县哪里有御赐的东西！”
老板脸上笑容不改，说：“这倒真是。不光是御赐，天子去祭拜高陵时，我还远远看见了天颜哩。”
“天子长什么样？”一时间众人异口同声问起老板来。
“啊，”老板微微晃动脑袋，一副沉醉的表情：“长得可俊，像，像天上的仙人。”
“陛下上次御驾亲征，大胜了西边的诸葛亮和东边的孙权，那才威风呢。”一个身材健壮的年轻人说。
“可惜啊，他的生母甄夫人看不到了。”不知是谁的一句话，引来了众人的叹息。
一个中年人故意小声说：“据说甄夫人不是病死的，是先帝赐死的。”
众人见似乎有宫闱八卦可听，便都朝中年人坐近了些。
中年人笑道：“文帝原来极爱甄夫人，后来才宠了郭后。当年文帝应天顺人，光膺禅让，定都咱们洛阳。带了郭后过来，却把甄夫人留在了邺城。后来，不知谁向文帝进了谗言，说甄夫人在邺城对他心怀怨怒，还专门写了一首诗骂他移情别恋，负心薄幸。文帝大怒，就派人带着毒酒赐死了她。可怜一代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
刚才那个年轻人恍然大悟道：“那必定是……”却不敢再说下去了。
中年人继续说：“然则咱们陛下似乎对此不置一词。上次大胜之后便开始大建宫室，广蓄美色，甚至想出一个‘女尚书’的名目从贵族之家选出有才色的女子入宫陪侍。”
听到这一句，坐在酒馆窗口处的一直默默不语的都雅青年不自觉放下了饮茶的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