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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因为什么，并来得及给王安石写下“残民以逞”的考语，陈知州便被调走了。新知州姓宋，从京城来，是个有风仪、好诗酒的雅士。宋知州上任没多久，就来鄞县考察。

当晚的酒宴上，宋知州夸赞道：“陛下如今有志兴学，你们县学搞得很好，我在京城都知道。一个存中，还有杜醇先生，这次上报的表彰必会准的。唉，如今像介甫这样不慕荣利的年轻人太少了。我在京城时，文丞相……”

“我县上报的是甄宓和沈谓，杜先生正在养病，并未入县学啊。”沈谓正在纳闷，王安石已经打断了宋知州的话头。

宋知州神色不变，目光转向甄宓，微笑着问：“甄小姐觉得呢？”

甄宓仍然陷在最近的自我怀疑中，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气力：“我是个孤女，流落到此处，蒙各位不弃，得以忝列人师。我已经很满足了。”甄宓并不知道这时的自己是怎样的表情，可王安石看得一清二楚。

那种勉强的驯服的笑容。

王安石再也受不了，拱手道：“明公，我心痛得很，先告辞了。她也是一样。”说完，他拉着甄宓离开了宴席。

宋知州被惊呆了，连杯中的酒都洒出来几滴。

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甄宓便看到王安石眼睛里像冒火一样对她说：“谁有资格弃你不弃你？表彰是你应得的，凭什么要放弃？凭什么满足？你为什么要这样轻视自己？”

如果说宋知州是被王安石的直接惊呆了，那甄宓是被王安石一反常态的严厉惊呆了。她本是很恐惧严厉的话的。她至今记得那些亲近的人说过的严厉的话。“哭，你就知道哭。”这是母亲说的。“你清高行了吧。”是袁熙说的。“虚伪！”曹丕。连回想起来都觉得心痛，更别提听到的那一瞬间。可王安石的严厉是不同的，甄宓感受得到。他不是评判不是远离，而是支持而是靠近。甄宓觉得最近这段日子横亘在他们之间某些不必要的阻隔消失了。

王安石发现，甄宓眼中渐渐泛出神采。这是他一生都记得的神采。他明白的。可此刻，他反而为了逃避这样的眼神，快速说了下去。

“我上报表彰的是你和沈谓，有原始材料可查。本朝亦有表彰女子事功的先例。真宗年间，福建钱三娘助修水渠，被封为仙游县君。如果县里没有重新上报人选，那么宋知州没有理由黜落你。如果他执意这么做，往大了说，是欺君。”

“这对你很重要。陛下应该会封你为县君。你以后每年都会有一份俸禄，直到死。这样的表彰并非常例，假如放弃，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宋知州还在县里，你要向他争取。”

“我会争取。”

甄宓的坚定连王安石都有点意外。

甄宓很清楚，要在知州面前说明利害，甚至威胁他，得罪知州是一定的。她不是不害怕。但同时，她隐隐感到，做这件事带给她的好处将不仅仅是县君的名位和俸禄，而且是另一个莫名的但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去做。她接着又向王安石询问了一些相关的制度和例证，然后用了一个晚上做准备。

第二天的事情比甄宓想象得顺利太多。她表达了她的诉求以及诉求的依据。虽然她很紧张很局促，语言也不太顺畅，但宋知州并未刁难就接受了她的提议，以至于很多准备好用来辩驳的例证完全没派上用场。

这事就这样成了？

甄宓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来到异时空的她，直面一个在这里根基深厚的知州，她居然赢了。

原来我没有那么弱小，或者说原来即使我这么弱小，我也可以维护自己，我也可以赢。甄宓这时终于明白了，那个莫名的但更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三个月后，甄宓因兴学有功被皇帝封为无极县君。同时，沈谓被赐进士出身。

“终于不用纠结学不学诗赋了。”沈谓如蒙大赦。

“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考进士的事。”甄宓轻松地说。

沈谓摸摸头发：“哪里，哎，我以前那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杜瑗宣布起她捕捉到的讯息：“甄姐姐有点儿不一样了。”

甄宓遂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却避开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