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菲m

“妈妈当然记得，那会儿你爹爹在金明池外等着，还怨我们看太久了。不过那状元郎真是好看。”

“杨寘不过是个捡漏的。”

“是是，谁也比不上你的介甫哥哥。”

“这个自然。”

甄宓路过阿瑗的房间时，门是开着的，这谈话没想避着任何人。不知道为什么，甄宓觉得只要阿瑗想做的事，总有一天会成功。而自己，连得到的都会失去。她知道自己这张美丽的面孔会吸引初见她的人，可时间久了，他们会窥见这面孔下羸弱的局促的心。即使隔了几百年的时空，她回想起曹丕离开邺城时嫌恶的眼神，仍然觉得心中刺痛。

等下午的课结束，学生陆续离开后，甄宓忽然感到全身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王安石走进来，好像在说朝廷要表彰，让她写个人材料之类的事。他语调是一贯的明快，眼睛里闪着星光。她完全没力气去听，脑袋里嗡嗡地响，只觉得这样的他不会懂得自己的羸弱，他不会懂。

如果不是这件事，她会以为这段时间她过得很好。她并不像原先自己想的那样无用，她靠自己擅长的事在这个时空活了下来。这让她开始慢慢地肯定自己。可遇到真正的重要的事才发现，她的人格还是那么羸弱，美丽的面孔也好，那些技艺也好，像是流沙上的美丽城堡，一个浪过来就会倾圮。

“你流泪了。”王安石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明亮了。

“啊，”甄宓感到非常窘迫，编造道：“我很好，是鼻子不舒服，最近总这样。那我去写材料了。”说完便快速离开。

甄宓忧郁的神情让王安石想起了星子，那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当时，父亲在韶州做官，延请当地大儒谭昉给自己和两个哥哥作老师。谭昉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跟着学习。那个女儿就是星子。

有一回，大街上来了个戏班子。其他人全都跑出去围观。王安石发现，学堂里只剩下星子和他了，星子朝他摇了摇手中的书，示意“还是这个比较有意思”，两人相视一笑，从此熟悉起来。

其实她本名叫德仪，星子是她自己取的名字，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你知道星星为什么发光吗？因为它太孤单了。只有发光，才能让喜欢这颗星星的人从黑暗中辨认出它来。”

上元节的夜晚，十二岁的王安石觉得身边的女孩说这话时真的在发光。

可是，星子这样的时候很少。戏班子那件事，谭先生表扬王安石大有古人之风，却对同样行为的星子不置一词。王安石提醒谭先生。他却满不在乎地说：“总归是个女孩子。”星子在一旁乖巧地笑笑。一个士人女儿的笑容。

他们交换过习作。星子文章中锐利准确的言辞总是让他想到那个星夜的她。

“你要是个男孩子，肯定中进士，做宰执。”王安石认真地说。

却没想到星子一下子哭了出来，一直哭一直哭，她从没这样过。王安石深觉自己说错了话，不停道歉不停询问。星子什么都不说，只是拽了他的衣袖擦眼泪和鼻涕。

第二年年初，谭先生说女孩子大了，不宜再与男子杂处，便不让她来学堂了。

年中，祖父去世，王安石跟着父亲回家乡守孝。送行的人群中，已经没有了星子的身影。

三年后，谭先生寄来一封信，说星子已经病逝。

王安石知道，星子不是病，她是太绝望了，星星被掐灭了光，只能归于孤独的暗夜中。即使没有病，她也只能从士人的女儿，变成士人的妻子、母亲。没有人再看得见星子了。

自己是看见她的，可又做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