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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甄】邺中记(一)

“建安初,上南征荆州,至宛,张绣降,旬日而反。亡兄孝廉子修、从兄安民遇害。时余年十岁,乘马得脱。”

注:“春二月己卯,至中山无极,为兄起坟,植柳。斯柳,建安十五年尚在。”

                                                                                               ——《典论·自叙》

“建安二年春二月己卯。余年十五,聘于袁氏,母家送嫁。途遇一少年,伤重,问之,知随兄从军也,其兄已死。寻其兄尸骨,植柳以奠。”

                                                                                        ——《文昭皇后日志》

风吹拂着岸边的柳树,柳枝轻柔地摆动,偶尔掠过河水,像淑女矜持的指尖轻划君子的脸。涉秋历冬之后,草已青青,带着新鲜重生的气味破土而出。车驾停在不远处,身着白衣的少女正立于河岸边,一位青年女子正给她上早课。清晨一个时辰的早课,是她一天中必做的事。纵使在路途,也日日如此。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

少女读的是《左传·隐公元年》,这篇文字她小时便读过,今日老师让她温习。读完后,她照例是把故事原委讲一遍。

老师听她讲完后,问道:“共叔段这样一个血统高贵、英俊勇武的王子为什么落得英年被杀的下场?”

少女略有所思,答道:“他因为母亲的溺爱,不守礼,作为弟弟对兄长没有孝悌之心,作为臣子对君王不忠,企图谋逆。”

老师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问:“假如你是共叔段的妻子,怎么做能让丈夫避免祸端呢?”

“首先,”少女一边想一边说:“作为妻子要劝谏丈夫,尊敬兄长和君王,做好自己为人弟为人臣的职分,对母亲要孝顺,但不可因为盲目听从母亲而不顾礼法,那不是真正的孝,而是陷母亲于不义。”

“假如你是庄公的妻子呢,怎么维护家族的平稳?”老师追问。

这个问题难倒了少女。她凝眉静静思索着。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那是一匹俊健的白马,身上斑驳着的浓稠血色极其刺眼。靠近人群之后,马发出一声悲烈的嘶叫。那叫声足以扯裂所有人的心。少女和她的老师卫瑾还有其他人们不由得皆把目光凝在那马的身上。

离近了才看出来,原来马身上还趴着一个小童。他穿的衣服和甲胄上全是血迹,胸口处流出的血不断顺着马腹滴下,不知是死是活。女眷皆被这惨景吓得退后几步。

少女看了看老师,得到一个制止的眼神。她想了想,还是迎上前去。扒开小童的衣领,她发现原来他受的是箭伤,伤在锁骨之下。不过算他命大,如果那箭再往下一寸,他早就没命了。

“蔡管家,请为我拿来清水、纱布、止血药粉、剪刀——”少女一样一样吩咐,蔡管家只管点头,一会功夫,便从车内取来了这些物件。

她用剪刀把他的上衣剪开,将伤口完全裸露出来。当她蘸着清水触到他伤口的片刻,已经昏厥过去的孩子疼醒过来。过了一会,大概太疼了,那孩子再度昏了过去。她把药粉涂在伤口处,然后用纱布包扎好。

过了很长时间,小童终于醒转过来,睁开眼便问:“曹军败了?”

“别用力,伤口会再撕裂的。”少女的声音清冷如冰。她吩咐婢女用树枝支起了架子,挂起一个药炉正在煎药。

小童仍然急切地问:“姐姐、姐姐,武平侯逃出去了吗?他的儿子呢?”

少女微微颦眉道:“武平侯据说逃走了,其他人则不知。你别动。”她取来一块绷带,为他的伤口又包扎了一层。

老师问道:“你也是曹操的兵吗?这么小就出来打仗?”

小童回了一句:“我是跟着兄长来的。”

老师摇摇头道:“听说曹操在洛阳当北部尉时就是个酷吏,没想到带了兵还如此严苛。小孩子也征来打仗。”

小童似乎想辩解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然后用右手撑地,挣扎着欲起身。

“你干什么。”声音并不大,语气却有些薄责。尽管隔着帷帽的白纱,小童似乎也能想象到少女脸上肃然的表情。他似乎有些惧怕她,懦懦答道:“我要回宛城大营,去找我兄长。”

听了他的话,少女的表情有些郁郁,语气也变得黯然:“你兄长多半已经死了,也许你只能找到他的尸体。”

小童顿时鼻子一酸,道:“尸体也好,我把兄长的尸体埋了,不让野狗和鸱鸮吃掉。”

少女的嗓音略有滞涩。她温言道:“你伤成这样,一个人去不成的。我和你一道。”

老师严肃地说:“不可。万一有事,如何向袁家交待?”

少女握住老师的手,凄然道:“老师,我二兄也是死在战场上的,我却永远没有机会找到他的尸骨了。”

老师见她如此,不再多言,只私下叮嘱了几名仆役远远地跟随保护。

两人回道宛城战场之时,战事已经结束。发白的天空上掺杂着屡屡浓烟,地上触目所及皆是死去士兵的尸体,一个个堆叠在一起,发出浊臭难忍的气味。地的凹陷处聚集着浓稠的血,吸引着成群苍蝇去叮食。小童往父亲大帐走去,就着天的微光辨认着每一具尸体的形象,他越走越怕,他害怕在这些尸体中间看到自己的父兄。终于,他在一具尸体前停了下来,他认得那副铠甲。

兄长胸口中了数支箭,死时眼睛还睁着,脸部肌肉纠结在一处,显然是与敌人搏斗力竭而死。他奋力把压在兄长身上的其他尸体掰开,蹲下去。少女帮着他,两人一步一步地把他的兄长拖到一块稍微干净的草地上。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呆立了许久,他忽然“哇”地大哭起来。

少女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她想起刚刚在河边曾经折下一根柳枝怀于袖中。此刻,她将柳枝抽出,递给小童说:“这一片地方没有柳树,用它给你兄长的坟做个标记吧。”

两人用战场上残留的断戟在空旷处挖了个土坑,将他兄长的尸体埋在里面,然后垒上小小的封土。他把柳枝深深地埋入土里,好像埋得深了兄长就不再是孤魂野鬼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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